中國古代早期黃金與黃金貨幣問題研究(二)

時間:2021.06.02 21854 字號

黃金具有美麗的光澤和優越的性能,是古代中國很早認識和利用的金屬之一,其功能隨着社會的發展而不斷演化。在我國史前、商朝和西周時期,黃金僅用作貴族的飾品或部族的祭祀用品。戰國末期,最早的黃金貨幣楚金版出現在楚國。西漢時期的馬蹏金、麟趾金,基本功用應系祭祀而非貨幣,西漢史料中記載的黃金,大部分是使用黃金衡量的價值尺度,實際支付時可以是銅錢或爵位等,當時並不存在巨量黃金。

 各諸侯王在參与皇帝祭祀時付出了大量的酎金,但同時又可以得到皇帝回饋的用於郡國宗廟祭祀的馬蹏金、麟趾金,這種皇帝與諸侯王的互動不僅滿足了皇帝斂財的需求,而且也加強了彼此的宗族認同。另外,從出土的馬蹏金、麟趾金實物來看,它們非常符合祭祀用品的特徵。

 黃金最早是以飾品、祀品的角色為當時的顯貴所擁有和使用。中國古代的黃金貨幣最早見於戰國晚期的楚國,是以金版的形式作為稱量貨幣使用;楚金版背面的布紋是鑄造過程中從泥范上的布痕翻印而來,而非打印銘文或捏握泥模形成。西漢的馬蹏金、麟趾金的基本功用是祭祀而非貨幣,其上的“上”“中”“下”銘文可能代表了用於宗廟祭祀時擺放的位置或組合,而非指成色高下,也不是作坊之代號。

 馬蹏金、麟趾金基本功用是祭祀

 西漢時期人們使用的黃金鑄造了金餅及馬蹏金(今通作馬蹄金,下同)、麟趾金,但由於當時的史料並沒有明確記載它們的形制和功能,所以後世學者多有爭議。唐代學者顏師古在注文《漢書·武帝紀》時寫到:“今人往往於地中得馬蹏金,金甚精好,而形制巧妙”,這說明在唐代就已有人挖掘出過馬蹏金,可惜未言明形制。

 此後,宋代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述曰:“襄、隨之間,故春陵白水地,發土多得金麟趾、褭蹄。麟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極工巧。褭蹄作團餅,四邊無模範跡,似於平物上滴成,如今干柿,土人謂之‘柿子金’”。

 這段文字說明沈括認為馬蹏金就是金餅,麟趾金是中空的,不過這些論斷只是他的猜測。

 現代學者在考古資料的支撐下,提出了一些新的觀點:安志敏推測扁圓形金餅為麟趾金,背部中空、狀似馬蹄者為馬蹏金;黃盛璋認為馬蹏金屬於圓形金幣,麟趾金無疑從圓形餅金髮展而來。事實上,上述這些關於西漢金餅及馬蹏金、麟趾金形制的認識都存在着偏差。近年來,隨着西漢金餅及馬蹏金、麟趾金在南昌海昏侯墓、定縣中山王墓等墓葬的出土,它們的形制和功能才基本明確。

 西漢的金餅俗稱柿子金,它的出現要早於馬蹏金、麟趾金,在古代文獻中也被稱為“餅金”。如《後漢書·樂羊子妻》載:“羊子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南史·彥回傳》載:“有人求官,密袖中將一餅金”。楊君通過考察出土的戰國秦漢各類金餅,認為“西漢金餅主要是一種面部帶自然龜裂紋,底部空洞凹坑遍布,重量相對均勻的實心金餅”,筆者認為此觀點是正確的。

 事實上,西漢時期出土的金餅基本都是此形制,如西安北郊譚家鄉出土的219枚金餅、河北定縣中山懷王劉修墓葬出土的40枚金餅、南昌海昏侯劉賀墓葬出土的385枚金餅。西漢金餅的重量以一斤為主,由於其價值巨大,所以其功能必然也不同於日常交易的五銖錢。

 在海昏侯墓葬出土的金餅中,有四枚上面遺留有墨書,“南海海昏侯臣賀元康三年酎金一斤”,這段文字說明了此批金餅是海昏侯用於上繳的酎金。酎金是西漢宗室王侯隨天子祭祀宗廟時所捐獻的黃金,它起源於古代的宗廟祭祀,各諸侯王、列侯要根據所封轄區的人口數量上繳黃金供天子祭祀之用,若上繳的黃金的數量和質量達不到規定的要求,會被奪爵削地。

 據《漢儀注》記載:“王子為侯,侯歲以戶口酎黃金於漢廟,皇帝臨受獻金以助祭。大祀日飲酎,飲酎受金。金少不如斤兩,色惡,王削縣,侯免國”。西漢曾發生不少公侯因酎金問題而被削爵免國的情況,特別是在元鼎五年,漢武帝借口列侯奉獻酎金不純,數量不足,一次罷免了106個列侯的爵位。

 由於酎金對西漢朝廷特別是諸侯王的重要性,各地諸侯王必然要儲備相當數量黃金,而這些黃金會被鑄造成金餅的形式以供朝廷祭祀之用,這正是西漢金餅大量存在之原因,也是金餅的主要功能。

 而且從出土的金餅實物來看,大多數表面可見各類戳記和戳印,這些印記恰好說明了金餅在實際使用中需要進行必要的標註和成色檢驗,這正與中央政府對酎金的要求相符。

 西漢的馬蹏金、麟趾金首次見於文獻是在漢武帝時期,《漢書·武帝紀》載:“三月,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渥窪水出天馬,泰山見黃金,宜改故名。今更黃金為麟趾褭蹏以協瑞焉。’因以班賜諸侯王。”

 這段記載說明了麟趾褭蹏出現的時間和原因,但由於沒有明確其形制,所以後世學者對其形制存有爭議。直到2015年海昏侯墓成批馬蹏金和麟趾金的出土,再與中山懷王劉修墓出土的黃金相互印證,馬蹏金和麟趾金的形制才得以明確:馬蹏金分大小兩種,皆馬蹄形,橢圓底,中空,腔體外是打磨光潔的黃金鏡面形態,腔體口沿外有一圈黃金掐絲紋飾帶,口部鑲嵌玉片(或琉璃片);麟趾金與馬蹏金有相似之處,腔體口沿外亦有一圈黃金掐絲紋飾帶,口部鑲嵌玉片(或琉璃片),但其底部更狹長窄尖,截面呈尖圓形,其上部後端有一小趾。

 由於馬蹏金、麟趾金製作工藝複雜,造型精美,顯然不應是用於流通的黃金鑄幣,而是為特殊用途製作。在馬蹏金、麟趾金出現之前,西漢皇帝將大量的黃金用於宗廟祭祀,漢武帝獲白麟后,也是將白麟獻之於宗廟。故此,筆者認為用黃金製作的代表祥瑞的馬蹏金、麟趾金,應當也與皇帝和諸侯王的宗廟祭祀活動有關,其基本功能應當是祭祀而非貨幣。

 在西漢時期,宗廟祭祀是重要的政治活動,各諸侯王不但要參与皇帝在京師的祭祀活動,而且各郡國還設置有郡國宗廟。郡國宗廟的設立始於漢高帝十年令諸侯王“皆立太上皇廟於國都”,隨後的惠帝又“令郡諸侯王立高廟”。郡國宗廟設立后,各諸侯王必然需要對宗廟進行祭祀,所以漢武帝將馬蹏金、麟趾金班賜給諸侯王,諸侯王將其用於郡國宗廟祭祀是完全合理的。

 事實上,各諸侯王在參与皇帝祭祀時付出了大量的酎金,但同時又可以得到皇帝回饋的用於郡國宗廟祭祀的馬蹏金、麟趾金,這種皇帝與諸侯王的互動不僅滿足了皇帝斂財的需求,而且也加強了彼此的宗族認同。另外,從出土的馬蹏金、麟趾金實物來看,它們非常符合祭祀用品的特徵。

 首先,馬蹏金、麟趾金是由金與玉兩種材料製作而成,這兩種材料本身都是中國古代用於祭祀的貴重物品,而在西漢將兩種材料結合製作成一件器物,絕不可能是用於流通的貨幣,而作為祭祀用品卻是非常合適的。

 其次,出土的馬蹏金、麟趾金底部中心一般會鑄造有“上”“中”“下”陽文銘文,筆者認為,這可能代表了皇帝將其頒賜諸侯王時是成組的,其上的文字可能代表了用於宗廟祭祀時擺放的位置或組合,而不是有學者提出的不同作坊的代號。

 古錢幣確有不少本身標記有產地或作坊代號的,其主要原因是錢幣產量巨大,不易追溯生產者;但馬蹏金、麟趾金只能由皇室生產用以班賜,其生產者是明確的;加之生產工藝複雜,產量稀少,其生產與賞賜必然會有詳細記錄,是不需要在器物本身上標記作坊的。不過,如果將這些銘文視為宗廟祭祀時擺放的位置或組合,則是具有合理性的。

 諸侯王在進行宗廟祭祀時,如果需要根據被祭祀者的身份選擇不同的組合和擺放位置進行祭祀,這就需要在馬蹏金、麟趾金上鑄造銘文以示區別,而這正也符合了中國古代傳統祭祀的特點。(轉載中國黃金網)